「大躍進害死4500萬人」港大教授4年調查 指死亡數字被低估

【明報專訊】上世紀50年代末以「大煉鋼鐵」、「15年內超越英國 」為目標的大躍進運動，最終導致全國大饑荒。雖然官方歸咎「三年自然災害」，但香港大學人文學院講座教授馮客（Frank Dikotter），用了4年遍閱內地解封檔案，指這場人禍中不正常死亡人數多達4500萬，遠比一般認為的3000萬為多，其中數百萬人是餓死、自殺或被打死，他形容大躍進是中國歷史的「大污點」。

馮客今年9月出版Mao's Great Famine，聚焦1958年至1962年大躍進期間的歷史。他說，大躍進是20世紀其中一段最嚴重的屠殺，但甚少被提及。馮客說，這場大饑荒的歷史，內地政府難以隱藏，加上中國規定檔案保密30年，故此陸續會有更多黨內文件可供外界查閱。

經濟道德崩潰

外界一般認為，大躍進期間不正常死亡人數為約3000萬，馮客以準備「經濟歷史」報告為名，遍訪南京、上海、武漢等12個省巿翻查文獻，據他估計，那段時期死亡人數多達4500萬，乃「最大的人禍」。他說，死者中有不少人是被餓死的，有幹部為懲罰不努力工作的農民，不讓他們吃「大鍋飯」，被餓死的主要是欠缺生產力、年老體弱的農民，估計有200萬至300萬人，另有200萬至300萬人因受不了飢餓而自殺。

當時，內地人民為了生存，不惜去偷、造反、焚燒地方幹部辦公室，馮客稱，農民先從政府地方偷食物，然後偷鄰居以至自己子女的糧食，他們亦被迫賣血、賣子女。他說，當時中國除了經濟崩潰，社會及道德同樣淪亡。

處處「路有餓死骨」

大躍進造成處處「路有餓死骨」，馮客表示，毛澤東一早知道農民餓死的情况。他說，毛曾在一個黨內會議上稱要增加糧食收購三分之一，農民不會造反，餓死一半人不要緊，還有一半人有飯吃。

在這段農民困苦的日子，毛澤東仍強要面子，依然堅持向蘇聯還債。最後毛澤東被迫退至二線，但他指摘地方幹部反革命，並把大躍進所導致的饑荒定調為「三年自然災害」。

明報記者 黃靜雅


香港大學人文學院講座教授馮客（Frank Dikotter）指遍查內地多個省份的文獻，他估計在大躍進期間不正常死亡的人數多達4500萬人，遠比一般外界認為的3000萬人多。他今天會就其新書Mao's Great Famine在外國記者會舉行講座。（朱永倫攝）

1958年，中共領袖毛澤東發動「大躍進」運動，提出「鼓足幹勁、力爭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追求農業生產達到高指標。之後，又掀起一場大規模的「全民大煉鋼鐵運動」，成立「人民公社」，全國充斥高指標、瞎指揮、浮誇風，嚴重破壞國民經濟，釀成全國大饑荒的惡果，餓殍遍野。

官方一直把大饑荒定性為「三年自然災害」的結果，不過，當時的國家主席劉少奇承認事件乃「七分人禍、三分天災」。

2002年，世界衛生組織公布第一部《暴力與衛生世界報告》，把大躍進與第一、二次世界大戰及前蘇聯斯大林的恐怖時期，並列為20世紀人類的最大災難。

第一本由西方學者按中國共產黨解封檔案寫成的歷史書《毛製造的大饑荒：中國最大災難的故事》（ Mao's Great Famine: The Story of China's Most Devastating Catastrophe）出版，作者馮客（ Frank Dikotter）是曾在中國研究多年的港大歷史系講座教授，他作出突破性總結，把五十年代末至六十年代初的大饑荒死亡數字由三千多萬人提升至最少四千五百萬人，又評定毛澤東要為這宗歷史上最大的人為災難負全責，認為毛比希特拉及史太林更壞。

文革資料仍是禁忌
荷蘭出生的馮客，八十年代中來中國讀書， 89年六四事件期間在北京為倫敦大學亞非學院的博士論文搜集資料，趙紫陽秘書鮑彤之子鮑樸將會為他的新書繙譯中文版。他能閱讀中文說普通話，九本著作中大部份與中國近代歷史有關。

馮客十年前已開始查閱共黨檔案資料，他說任何人包括歷史學者，只要有適當理由或推薦信，原則上都可以查閱檔案，但限制很多，「例如關於文化大革命的資料仍是禁忌」。 2005年他與港大的研究人員開始搜集資料，用了約半年時間走訪十二個縣的檔案室，查閱近九百份足有好幾米高的檔案。他說中共一黨制，與前蘇聯及德國納粹一樣，重視資料和調查，檔案制度正是一種由上而下的監控手法，由會議紀錄、對話、調查以及有關秘密都從不披露，他新書的內容九成半來自這些檔案，「誰殺了誰，多少人被折磨、生葬而死，都有詳細紀錄」。其中一段觸動他的情節，是講述一個八歲小孩偷了一巴掌的榖，一個幹部逼其父親把兒子活生生坑死，「那父親三個星期後，因為過度悲傷而死去」。

毛是大屠殺劊子手
馮客形容毛澤東是個偏執、不接受批評、不理別人死活的劊子手，要對大饑荒負上最大責任。毛為了追英趕美發動大躍進，餓死那麼多人他是知道的，但他根本不理會，「 1959年 3月 25日毛澤東在上海一個黨內會上說，要增加收購糧食三分之一，農民不會造反，餓死一半人，還有一半人有飯吃」。馮客認為饑荒是人為，二百萬至三百萬人是被拷打、折磨而死，形同大屠殺。「赤柬領袖波爾布特殺害了一百七十二萬人，毛害死四千五百萬人，是波布的二十倍。他是大屠殺劊子手。」

歷史學者眼中，大躍進大饑荒這段歷史令固有道德價值崩潰，毛澤東更由此延續出文化大革命，它是現代中共政權建立的核心，也模塑了中國當代社會形態，不能迴避。德國人在二戰後經歷幾代痛苦學習，才能真正面對大屠殺的歷史罪行，重建道德價值，中國也可以嗎？「可以，但在民主制度以外是非常困難。你怎麼在一個沒基本人權、沒言論、遷移及宗教等自由的社會，重建固有的道德價值觀？」
記者　冼麗婷

【明報專訊】「就差一粒米的距離，大牙都掉了。」在中越戰爭中，越軍炮彈在解放軍戰士程兆輝身旁2米外爆炸，多塊彈片打入他體內，其中一塊擊中右耳下部並穿過面部，與主神經僅差毫釐……然而，為國作戰、逃出鬼門關後，迎接程兆輝的並不是衣錦還鄉的安逸，而是貧困與無助，令他成了全職訪民（上訪者）。

四面沒有粉刷的牆內，露出顏色各異的幾種磚頭。除了一支光管、兩台風扇、一個電飯煲外，屋內無其他電器。不僅居住環境簡陋，他還因無力同時支付兩個兒子的學費，令幼子在初中時輟學。面對這些，他手中的《傷殘軍人證》儼然廢紙一張。程兆輝在上訪信中寫道：「我身體傷殘自問對得住國家，對得起人民，但是我卻受世人唾棄。」

負債數萬 幼子被迫輟學

國家有關政策規定，地方政府要供養因戰傷殘軍人終生，且確保其生活水平不低於當地平均水平。然而，這名戰爭英雄自嘲「受世人唾棄」並不為過。程兆輝是佛山南海區九江人，19歲時參加中越戰爭被炮彈重傷，患上了綜合性耳聾和面部神經麻痹，鑑定為三等傷殘（一等最重，十等最輕）。退役10年後，工作單位忽然「遺失」了他的人事檔案，令其傷殘軍人的待遇即時「無法落實」。同年，他被安排「休息」，沒有下崗救濟金，亦沒有退休保障。

在多次求助有關部門無效後，程兆輝開始做臨時工養家餬口。然而每當他申請從臨時工人轉成正式員工，享受醫療和社會保障待遇時，都遭到無情解僱。「（原因）太明顯了，（負擔）殘疾人的醫療壓力太大。」程兆輝無奈地嘆氣道。不能幹粗活、文化程度有限的他收入相當微薄，在數百元低保金和傷殘金幫補下，他至今仍然是「月光族」。同時，為負擔醫療費、生活費和子女學費，程兆輝至今仍欠有數萬元債務。

「全職訪民」 聲援各地老兵

程兆輝的困境在參戰軍人中並不罕見。九江參戰人員戰友會會長馮仁昌表示，包括中越戰爭、解放戰爭和抗美援朝在內，九江戰友會有100名參戰老兵，絕大部分待遇未獲落實。九江一眾老兵也曾集體找鎮政府領導商量待遇問題，得到的回覆竟是「誰找你們打仗的，你們就找誰談」。

走投無路下，程兆輝成為了「全職訪民」，並踴躍聲援各地老兵爭取改善待遇的活動。今年2月，在參加聲援肇慶老兵活動時，程兆輝等多名老兵被當局拘留，釋放回家後，又遭到來歷不明人員毆打，「要死我20歲就死過了。」這名走過槍林彈雨的戰爭英雄表示，「這是自己應得的待遇，怎麼抓、怎麼殺，我都不怕！」

明報記者


程兆輝的傷殘軍人證，如今幾成廢紙一張（下圖），生活陷入困境，簡陋住所成了在市場賣香的妻子囤貨的倉庫（上圖）。（麥俊攝）

1970年代，美國撤出中南半島後，中南半島的共產國家中「涇渭分明」：蘇聯支持越南、寮國，中國支持赤柬。《蘇越友好合作條約》簽署後，越南有恃無恐，在國內排華的同時，在邊界亦與中國軍事摩擦不斷，更在1978年底入侵柬埔寨 。鄧小平在1979年初訪美談及對越政策時，說道：「小朋友不聽話，該打打屁股了！」同年2月19日，解放軍跨越邊境，中越戰爭正式打響。

越南侵柬埔寨啟戰端

一個月內，解放軍先後攻陷了越北的高平、包樂、諒山等城市，3月宣布撤軍。按照不同的統計，中方傷亡人數在2萬到6萬不等。中越的軍事衝突一直持續，雙方在邊境地區接連拉鋸交戰，直到1990年之後，雙方邊境戰事才告平息。

中國政府低調對待這段的歷史，甚至歷史教科書中也無相關章節。去年是中越戰爭30周年，官方也無任何紀念活動，與今年10月隆重紀念「抗美援朝」60周年相比，反差強烈。

參戰老兵成「維穩」對象

包括中越戰爭的老兵在內，內地很多退伍軍人的福利待遇未得落實，「除了傷痕和勳章外什麽都沒有」的現象並不少見。不少軍人在回鄉後，過著「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清貧生活。由於頻頻上訪，參戰老兵逐漸成為各地重點「維穩」對象，每到重要日子，他們也和維權人士一樣，受嚴密監控。

明報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