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恨秋肅奪英魂　北京市文聯主席老舍之死

老舍，北京人，1899年出生，原名舒慶春，字舍予，滿族（正紅旗）。1918年畢業於北京師範學校，從事中小學教育。1924年赴英國倫敦大學東方學院任教，開始小說創作。以富有北京地方色彩和善於刻劃市民心理引人注意。1930年回國，歷任齊魯大學、山東大學教授。其間創作《駱駝祥子》、《月芽兒》等作品，揭露社會黑暗。抗戰爆發後，赴武漢參加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任總務部主任。1939年到延安參觀訪問，受到毛澤東等人的熱情接待。後到重慶組織出版《抗戰文藝》。1946年赴美講學，創作完成《四世同堂》。

　　1949年底，老舍應周恩來之邀回國，先後任政務院文教委員會委員、中國文聯副主席、北京市文聯主席、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北京市文聯主席、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書記處書記、全國政協常務委員等職。1951年12月獲北京市人民政府授予的「人民藝術家」稱號。「文化大革命」開始後遭錯誤批鬥，1966年8月含冤自殺。一生寫作800萬字。作品具有大眾化、通俗性、民族色彩濃厚等特點，被譯成多國文字，其「京味」語言特點，更受後人仿效。有《老舍文集》、《老舍劇作選》等出版行世。

　　1966年8月18日，清晨，太陽剛從東方升起不久，中國共產黨的領袖毛澤東主席，身着帶着帽徽、領章的人民解放軍軍服，在一位年輕的女兵陪伴下，在天安門接見了紅衛兵和革命群眾。他接受了北京師範大學附中的一位女學生給他左臂帶上紅衛兵袖章的要求，默認了「紅司令」的稱號。

　　自此，中國出現了綠色的海洋、紅色的熱流。

　　它被賦予敢想、敢闖、敢幹、敢造反的精神，它化成大破一切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的狂風驟雨。

　　他理解不了眼前發生的一切，不願忍受非人的折磨，終於，他投身湖中，連同一顆火熱卻布滿傷痕的心。

　　春天不再溫暖，鮮花開始凋零。

　　8月24日夜，北京北郊的太平湖邊（今新街口外豁口西北角），晃動着一個老者的身影，他望着映着滿天星光的一泓湖水，久久靜立。他已經在這裏坐了一整天，手裏拿着的毛澤東詩詞手抄稿也看過了無數遍，但他理解不了眼前發生的一切，不願忍受非人的折磨，終於，他投身湖中，連同一顆火熱卻布滿傷痕的心。

　　堪恨秋肅奪英魂，秋水無情也吞聲！

　　一代文豪老舍，就這樣含恨自盡了。

　　老舍，原名舒慶春，又名舒舍予，滿族，1924年留學英國，並開始文學創作，以鮮明的北京地方色彩，幽默流暢的語言和生動的細節描寫而嶄露風采。1936年，他在山東青島寫完了以窮苦的洋車夫為主人公的長篇小說《駱駝祥子》，成為他的著名作品。抗擊日本時期，他在重慶主持「中國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的工作，對團結文藝界人士堅持抗戰反對分裂起到重要作用，並開始傾向共產黨，1946年，國共兩黨再次兵戎相見，重慶變得更加黑暗，文藝界進步人士紛紛離渝，老舍也心情苦悶，他只好去美國一邊講學、一邊創作。在美國，他完成了另一篇著名的長篇小說《四世同堂》。

　　1949年，新中國成立了，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文藝界的人士也齊聚北京。7月份，中國文學藝術界聯合會第一代代表大會開幕，毛澤東、周恩來出席大會，周恩來在會上特別提到了老舍，他說：打倒了國民黨反動派，鏟除了障礙，今天，我們南北兩路文藝隊伍，大會師了，就是缺少了我們的朋友——老舍。已經寫信，邀請他來了！

　　祖國的新生，使老舍感到了新生，他勤奮刻苦的用筆勞動，不停息地創作，連星期日和節日都不休息。

　　是的，在會議之前，周恩來已囑咐曹禺寫信請老舍回國，請他轉告老舍說新中國有許多新事可以寫，新中國歡迎他回來。

　　老舍的至友樓適夷也遵照黨組織的囑託寫信給老舍，請他回國。

　　正急於回國的老舍接到信後，極為興奮，他不顧大手術後的身體虛弱，立即登船啟程，趕奔祖國。

　　祖國的新生，也使老舍感到了新生，他勤奮刻苦的用筆勞動，不停息地創作，連星期日和節日都不休息，他說：我勤，因為我心裏高興。中國人民站起來了，我怎能默默地低着頭，不和昂首闊步前進的人民一同歡樂地工作呢？雖然我不會生產一斤鐵，或一斗小米，我可是會多寫一點，多供給人民一點精神食糧，我不甘落後，也會增產。這種自覺的勞動是欲罷不能的，它使我感到光榮，感到愉快。

　　於是，話劇《方珍珠》寫出了，大型話劇《龍鬚溝》寫出了，到1966年，年過半百的老舍共完成23個劇本和數百篇文章、數百首詩，被譽為文藝界的勞動模範。

　　1951年12月，老舍被北京市人民政府授予「人民藝術家」的光榮稱號，北京市市長彭真在向他授獎時說：我代表全市人民，向我們人民的作家老舍同志致謝！

　　遺憾的是，陽光不能永遠燦爛。

　　中國階級鬥爭擴大化理論逐漸控制了全黨，文藝界颳起陣陣冷風。

　　一直處於狂喜而奮發創作的老舍，傻了，他陷入百思不得其解的苦悶之中。

　　文藝界接到指示：李建彤寫《劉志丹》，利用寫小說搞反黨活動，是一大發明，凡是要想推翻一個政權，首先是製造輿論，搞意識形態，搞上層建築，革命如此，反革命也如此。

　　文化部受到毛澤東的批評：文化部是帝王將相部、才子佳人部、外國死人部。各種藝術形式——戲劇、曲藝、音樂、美術、舞蹈、電影、詩和文學等等，問題不少，社會主義改造在許多部門中，至今收效甚微……最近幾年，竟然跌到了修正主義的邊緣。

　　於是《北國江南》、《早春二月》、《舞台姐妹》、《紅日》、《林家舖子》等電影、小說、戲劇被批判、停演，戴上了資產階級、修正主義毒草的帽子。

　　楊獻珍、孫治方、馮定、翦伯贊、吳晗、田漢、夏衍等人被點名批判。

　　終於，1966年2月，江青和林彪聯合在上海召開了部隊文藝工作座談會，提出了建國以來文藝界是被一條反黨反社會主義的黑線專了政，全盤否定了文藝界。

　　17年來一直處於狂喜而奮發創作的老舍，傻了，他陷入百思不得其解的苦悶之中。

　　苦悶無助中的老舍，迎來了「文化大革命」的風風雨雨。

　　1966年7月，身體多病而又心情不好的老舍，突然大口吐血，而且難以止住，家人匆忙把他送進北京醫院，經檢查是氣管的一個小血管破裂了，他被留住醫院。

　　周恩來得知老舍病重的消息後，特意關照老舍：要在醫院好好治療，不要急於出院。周恩來本想讓老舍好好養病，並借此減少一些衝擊，不料老舍因此更激起參加文革的決心，並怕周恩來惦記，連忙回信，說自己不過「偶感風寒」，請總理放心。

　　灼人之季，加上火烤，67歲的老舍再也難以支持，他「扑咚」一聲暈倒在地，頭上臉上的血滴滑落土中。

　　吐血剛剛止住，老舍便急忙出院，遵照醫生的叮囑，他煙也不吸了，酒也不喝了，在家靜養，但他吵着去上班，電話打到市委，市委宣傳部勸他不要着急，先在家學習，注意休息。

　　但是，老舍終歸忍耐不住，8月23日，他出院後第一天上班，就遭到了他生命中沒有經歷過的駭然一擊。這天下午，紅衛兵們衝進了北京市文化局，把前幾天「破四舊」過程中集中到文化局的戲具、道具，移到國子監孔廟大院內燒毀，同時命令市文化局的負責人去接受批鬥。市文化局和市文聯是近鄰，紅衛兵們便去市文聯隨便揪了十餘人陪鬥，作為市文聯主席的老舍看見朋友同事和領導幹部都被點名，便主動站了出來，一位負責指揮的女紅衛兵發現老舍後，便大叫：「這是老舍！是他們的主席！大反動權威！揪他上車！」

　　於是，著名作家老舍、蕭軍、駱賓基，著名藝術家荀慧生等人被拉到焚燒現場，遭受批鬥。他們全部被剃成陰陽頭後，又被掛上「黑幫分子」、「反動學術權威」、「牛鬼蛇神」的牌子。老舍等人的頭上還被澆上墨汁。紅衛兵們勒令他們圍跪在火堆周圍，要他們接受「革命之火」的洗禮，同時用道具和帶銅頭的皮帶抽打。北京的8月，正是酷暑灼人之季，加上火烤，67歲的老舍再也難以支持，他「扑咚」一聲暈倒在地，頭上臉上的血滴滑落土中……

　　然而，紅衛兵們不以為這是老舍的無以忍耐，反而認為他態度不老實，甦醒後的老舍遭受更殘忍的毒打，他的血染紅了白襯衫，滲透了纏在頭上的白布。形勢再發展下去，後果將不堪設想。

　　他不再低頭忍受，不再舉牌子，也不再為自己辯護。他抬起滿是血迹傷痕的頭，憤怒地扔掉手中的牌子。

　　市文聯設法將老舍單獨接回，但不料文聯大院早就有幾百名紅衛兵等待着他的到來，老舍剛回去，就遭到了他們蜂擁而上的襲擊，皮帶、拳頭、涼鞋、唾沫向他一個人砸來，他駁斥這是污衊，高喊自己熱愛黨、熱愛社會主義，卻換來更兇狂的毒打，殘酷的肉體折磨使出院不久的老舍面對死亡的威脅。

　　他決定不再低頭忍受，不再舉牌子，也不再為自己辯護。他抬起滿是血迹傷痕的頭，憤怒地扔掉手中的牌子。

　　然而，他又一次陷入拳打腳踢的網中……

　　最後，他被送進附近的派出所，可派出所的公安人員無法保證他的安全，跟蹤而至的紅衛兵不顧勸阻，再一次輪番毒打他到深夜，臨放他走前，紅衛兵們勒令他第二天早晨必須帶着「現行反革命」的牌子到市文聯報道。

　　非人的侮辱，政治上的無望，使老舍下定了死心，在他夫人幫他清洗傷口的時刻，他冷靜地告訴夫人：人民是理解我的！黨和毛主席是理解我的！總理是最了解我的！

　　他一直沒有睡着。

　　24日清晨，老舍沒有舉着「現行反革命」的牌子去文聯，而是帶着他親自抄寫的毛主席詩詞去了太平湖。

　　一個全國人大代表和全國政協常委，竟遭到如此殘忍的待遇，真是上蒼無眼，烏雲逞狂。

　　他「失蹤」了，紅衛兵們在找他，家人在找他，周恩來辦公室也在找他。

　　他們不知道，老舍已經永別了這個世界。

　　本文開頭的描寫，證明了這一點。

　　老舍的遺體是8月25日被一個來此練功的演員發現的，還在湖岸邊發現了他的上衣制服、眼鏡、手杖等，由於他口袋裏裝着工作證，人們很快知道了老舍的死訊。

　　老舍的親屬被通知前來認領處理屍體，並規定遺體火化後不得保留骨灰，作為一個著名的作家，一個全國人大代表和全國政協常委，竟遭到如此殘忍的待遇，真是上蒼無眼，烏雲逞狂。然而，烏雲終究遮不住太陽，歷史，會證明一切。

　　一代文人，以筆代槍數十年。

　　歸國盡忠，堪稱「人民藝術家」。

　　秋風無情，剪花拋香奪英魂。

　　 （原載《昨夜星辰》叢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