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首位女法官鍾期榮 樹仁之母下課了

她個子矮小，名氣、志氣卻不小。她是中國首位女法官、香港首位大學女校長，數萬名樹仁大學畢業生的「樹仁之母」──鍾期榮校長。

51歲時因感本港專上教育學額偏少，毅然放棄安穩生活，與當大律師的丈夫胡鴻烈花盡家財，在一座洋樓創辦樹仁書院。樹仁漸上軌道，升格做專上學院，被政府利誘鍾、胡二人同意由四年制轉為三年制。這位校長不賣賬，寧不要公帑堅持四年制。此後兩夫婦慳着荷包辦學，歷年花掉五億元。學生形容她是阿媽、嚴師、一代宗師……她不慳的，是對清貧學生幫得就幫。


■胡鴻烈於樹仁35周年慶祝會上親吻妻子鍾期榮，慶祝結婚61周年。

81歲那年突然中風，但堅持每日坐着輪椅回校。樹仁最終成為本港首間私立大學。本月2日，剛滿94歲的她走完忙碌一生，與世長辭。樹仁將於25日在香港殯儀館設靈，翌日送她到柴灣墳場長眠，並於29日在校內舉行追思會。
鍾校長，終於下課了。
記者：彭美芳　倪清江



助貧苦童變系主任
「樹仁之母」鍾期榮，一生以「敦仁博物」為己任，扶助弱勢。樹仁大學前身樹仁學院社工系畢業生區榮光，少年艱苦，得校長扶一把，人生由苦變甘，視鍾為「衣食母親」，「我得其眷顧，係佢再造我」。

今年52歲的區榮光，1986年畢業於樹仁社工系，1997年重投樹仁任教社工系至今，現為系主任。區榮光自幼喪父，12歲當童工半工讀，與媽媽一同供養患病大哥和年幼妹妹；中六畢業後報考中大失敗，轉到碼頭當苦力。直至20歲遇上樹仁學院新聞系女生，她得悉區的辛酸，轉告新聞系老師黃夢曦，而黃轉告鍾期榮，鍾取錄區入讀樹仁，改變命運。


■52歲的區榮光幸得鍾期榮扶助，視她為「衣食母親」。

獲推薦負笈英國
鍾期榮早年曾在崇基學院、浸會學院任教社工系，任樹仁校長時兼任社工系主任。她教學生要「熱誠、盡己、正氣」。他指，鍾對學生要求高，教訓學生「快、狠、準」，例如有次她提醒衣着隨便的同學，「你一定冇工做，唔係樹仁影響你，而係你影響你自己」。鍾有時教訓下屬及學生不忘補一句：「當你係仔先咁講！」

畢業後，鍾向外國大學推薦區榮光，區取得獎學金赴英留學，取得碩士及博士學位，在英國皇家基金工作；以為終於轉運，卻再遭命運作弄。區妹在石硤尾滙豐銀行工作，1994年1月，一名躁漢在該分行縱火，12名職員死亡，區失去妹妹。區榮光緊急返港處理喪事，由於學歷太高，找工難，失業三年，心灰意冷正準備返英，鍾期榮由其他人口中得知區的近況，打電話給他邀請加入樹仁，還替他支付返英旅費以便整裝回航，32歲人生再起步。

2001年社工系遭學術評審團挑戰，包括要求撤換當時不足40歲、被指太年輕的系主任區榮光，又要求教職員由4人增至10人。鍾期榮替區爭取，威脅若社工系失去他，寧願不開學位課程，結果區成功留任，學系亦通過評審。

社工系是鍾期榮的衣鉢，鍾在評審期間一度悄悄告訴區：「我冇咁嘅能力再睇住你、顧住你。」不久，老校長中風，在老校長的書櫃裏，找到過去多年區從英國寄給她的賀卡和信件。
鍾期榮離世前幾天，區榮光還在學校見到她，收到死訊後腦海一片空白，感覺有如遺失了重要的東西。

鍾期榮校長成長於民國時期，是中國首位女法官，內地1949年變天，她來港定居後轉職教育界，創辦樹仁學院。這位「樹仁之母」予人印象很節儉，她會巡課室關燈關風扇。校友認為她不是吝嗇，而是私人辦學，必須慳得就慳。

鍾校長在1944年於武漢大學法律系畢業，其後於全國司法官考試考得第一名。根據樹仁大學出版的《雙飛記》，丈夫胡鴻烈當年是外交官考試狀元，兩人在外交官培訓上一見如故，1945年底結婚。婚後她隨胡出使當時的蘇聯，後到法國留學，1955年來到香港定居。二人有兩子，五個孫和六個曾孫，一子和四孫都與外籍人士結婚。


■胡懷中稱母親辛苦多年，終可「休息」。《仁聞報》圖片

耗盡積蓄節儉辦學
創辦樹仁時，兩人抱着年蝕30萬至50萬元心態，港英政府1978年批出寶馬山一塊斜度達50度的山坡，供樹仁興建永久校舍，二人經常掛在口邊，說校舍花了七年才建成，地基打了176條樁，花掉二人半生積蓄。

沒有政府資助，鍾校長要慳，不少教師是兼職，更不設公關部。她很多事都自己做，《蘋果日報》前總編輯鄭明仁表示，在《成報》任職時，鍾親自致電給他，要求提供實習空缺予新聞系學生；前新聞主播郭詠琴憶述在樹仁讀書時，常看到鍾晚上巡課室，關掉燈和風扇。現任工商管理學系系主任司徒永富憶說：「唔係咁節儉，學校冇可能跨越咁多風浪！」

樹仁大學《仁聞報》3月號以〈鍾校長，感謝您！〉為題製作特輯，並訪問鍾期榮次子兼樹仁副校長胡懷中。胡憶述與母親往事時，直言與母並肩奮鬥「好幸福」，能盡一分力幫母親完成辦大學夢，形容自己「冇遺憾」。其母已辛苦多年，現在終可「休息」。胡期望，出席母親喪禮和追思會的人士，抱輕鬆心情參與，「畢竟校長是笑喪」，冀貫徹其母簡樸作風，毋須送花牌悼念，也無規定服飾。

記者協會前主席麥燕庭（Mak姐），1980年入讀樹仁新聞系，四年來覺得鍾校長管教太過「家長式」，當年即使公開張貼一張學生活動通告，也需校長批准，「嗰時覺得佢太嚴、管得太死」，期望學校對學生多點信任，「（校長）放手多啲，我相信學生對學校生活嘅懷緬會多啲，

樹仁學生很多都曾在考試中失手，輸在大學起跑線，1981年畢業的資深傳媒人徐忠明，曾任無綫電視新聞部總採訪主任，現任機管局企業傳訊高級經理。他形容早年的樹仁設施簡陋，恍如橫水渡「木頭船」，不及港大中大的「皇家郵輪」，但他感激校長鍾期榮和校監夫婦，把一代一代年輕人「划船」送到學海彼岸。

徐忠明樹仁中學畢業後，預科考試失敗，無緣入中大校門，轉而報讀樹仁學院新聞系。入學首天他就埋怨樹仁用萬茂里的小學校舍，地方太細，課室少，而讀新聞系只用筆，欠製作室，覺得樹仁學生比中大及浸大生輸蝕，根本無機會接觸電子新聞；攝影及剪片都是之後加入新聞機構工作後偷師得來。

徐在1993至2001年以兼任講師身份於樹仁任教，有份協助樹仁新聞系完成學位評審，憶述鍾收到評審過關的信件，即召集新聞系教職員於課室分享喜悅，並向各人鞠躬致謝行禮。

鍾期榮寧棄資助，也要堅持四年制教育，1978至82年在樹仁學院修讀社會學的入境處處長陳國基指出，政府資助大學前年起改行四年制，證明鍾校長擇善固執沒有錯。他說當時學生分兩派，鍾召開多次學生會議，解釋反對轉制原因，「佢話三年太短，理想大學應係四年制」。

港英政府1978年發表《高中及專上教育發展白皮書》，提出推行七年中學和三年大學制度，私立大專要獲政府資助，必須四改三，當時浸會學院和嶺南學院都「落叠」。樹仁不行政府那套，學生讀了四年學位課程，政府只視作文憑資歷。

陳國基說，學歷是入場券，加入入境處後升職就看工作表現，「當年（我）入到嚟，同期有人學歷高過我，而家我做咗處長」。他另持有北京大學法律碩士學位。
時移世易，政府2000年公佈的教育改革，又提出改行六年中學和四年大學，並於2012年起推行。陳為鍾校長鼓掌，「證明佢睇法冇錯」。

七十年代爆發「認中關社」運動，現任樹仁大學工商管理學系主任的司徒永富在學時，參與籌組學生會，鍾期榮十分緊張，表明不想學生會成為社運力量，花年多時間與他們開會。司徒形容自己是搞事分子，但鍾校長和校監胡鴻烈反為他寫推薦信到外國留學，並承諾會聘用他。

現同時擔任飲品集團負責人的司徒永富1980年入讀樹仁，他任經濟系會主席時參加學生聯合委員會，推動成立學生會。「當時學界認中關社運動，社會運動意識好強，校長好關注，希望我哋唔係三分鐘熱度，唔係火紅年代為搞事而搞事」，鍾用年多與他們討論，在他四年級時，終可成立學生會。

司徒說鍾胸襟好闊，在於他作為一個「搞事分子」，在校長心中應是早走早着的學生，事實上，他要到外地留學，鍾、胡為他寫推薦信給美國院校，又為清貧的他寫推薦信給美國駐港領事，以便辦理簽證，信中更承諾他修業回港後，校方樂於聘用他。